2016年3月11日 星期五

【紀州庵文學森林,一場料理亭與文學的相會】 專訪文訊雜誌社總編輯暨紀州庵文學森林館館長封德屏


早春的午後,坐在紀州庵文學森林裡,品著咖啡、看著小說,望著窗外絡繹不絕的遊客,很難想像五年前的紀州庵,竟是一座破舊傾頽的老房子;難想像的是,一個世紀以前,它曾浪漫地座落於水岸旁,擁有遊河、藝伎表演以及國宴級美食的料理亭。而今這裡則是台北市文學發展的基地,正訴說著高級料理亭與文學相遇的故事。

Ramble Taipei 漫步台北」本周問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執行長及文訊雜誌總編輯的封德屏,與我們聊聊紀州庵的前世與今生;如何透過文學的連結,使紀州庵成為台北市的文學森林;以及文訊如何從一個黨營媒體轉型的歷程。

從日式高級料理亭到省府員工宿舍

「庵」指的就是用茅草搭建而成的建築,紀州庵為平松家族所開,總館設在西門町,位於同安街上的紀州庵則為分店,原以茅草搭建而成後來因生意漸好才增加木頭或鋼筋水泥的建築;也因為分店的生意做得比總館好,平松德松乾脆結束總館的生意,專心經營紀州庵

以茅草搭建紀州庵(圖片照自紀州庵)



負責經營紀州庵文學森林的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,同時也是文訊雜誌的總編輯封德屏表示,平松家族擅於利用紀州庵臨近新店溪的水岸地形,先是招待賓客在白天時登上屋形船,遊覽新店溪風光;當時新店溪的特產為香魚,只要隨便往水裡一插就是香魚,隨後就在船上現烤來吃。下午左右紀州庵,讓賓客先行洗潄更衣,再到大廣間喝茶、點菜,晚宴席間安排藝表演。據說,當時的總督府還多次包下紀州庵的外燴招待外賓,其料理之精細,可以說具有國宴的等級。


紀州庵目前僅剩離屋

紀州庵主要有三棟建築,包括主建築、大廣間及離屋。


第二次世界大戰後,濟州庵曾一度作為傷患安置所;光復後,則被作為台灣省政府的員工宿舍,原只有30戶,由於來的人愈來愈多而不夠住,開始在空地上搭了許多違建。經過戰後及大火的摧殘後,主建築及大廣間毀於祝融,所剩的離屋更是殘破不堪,很難想像當年曾擁有全台少見三層樓日式房子的盛況。

封德屏指出,紀州庵的復甦應歸功台大城鄉所教授劉可強,其要求台大學生調查台北市城南的古蹟建築。當時的紀州庵儘管殘破,細緻的屋簷柱仍隱約暗示著曾有的繁華身世,學生們在訪談耆老時得知,「曾看過藝妓來這裡表演」,因鍥而不捨地查閱了許多歷史與地界資料,再加上平松德松很喜歡照相,留下許多當年的照片;台大城鄉所後來還與平松家族傳人取得聯繫,進而到日本訪查,才逐一揭開紀州庵的神秘面紗。


紀州庵細緻的屋簷


紀州庵與文學間的奇妙連結

未修復前的紀州庵,原規劃做為地區停車場,由於附近有許多老榕樹,居民以保護老樹為名,反對設立停車場,當時的文化局長龍應台局長據此暫緩停車場的規劃方案;再加上台大的調查報告出爐後,確認了紀州庵的身世與古蹟地位。在此同時,文學界已有在台北市設立文學基地的呼聲

在文壇具有高度地位的王文興,其獲選入亞洲百大小說「家變」,即是以紀州庵做為場景。細究其背景,因為王文興的爸爸為台灣省府員工,王文興曾在紀州庵住過15年之久,使得文學家的創作與紀州庵之間,就這樣出現一條奇妙的連結。

「老天爺是否要我們轉型?」在接下紀州庵之前,封德屏心裡曾百般掙扎。由於近年來出版界相當低迷,紙本市場都在下滑,但封的心裡仍抱持著「也許喜歡歷史或愛好文學的人仍然存在,在閱讀習慣改變後,是否該用其他方式召喚出文學愛好者?」

只會編輯雜誌、毫無做生意經驗的封德屏,就在一股想要召喚更多文學愛好者的執著勁下,開始學著做生意、做財務評估。原本希望能將餐廳外包,以減輕負擔,但有興趣的業者在拿著碼錶、做完市場調查後,紛紛打退堂鼓,原因就在於地處偏僻的紀州庵幾乎沒有潛在性客戶,最後封德屏也只好硬著頭皮,帶同仁開始學習如何開餐廳。

從借廁所到認同紀州庵的鄰里互動

紀州庵在前兩年的情況,可以說是用「慘淡經營」四個字來形容。封德屏表示,在與鄰里的互動中發現,居民們其實不清楚文學是什麼,到濟州庵只想借廁所因為居民早上都會來濟州庵附近運動,運動後最大的需求就是上廁所,這個議題同時也是里民大會中最常被提出來討論的議題。

為了拓展客源、敦親睦鄰,封德屏請辦公室同事騎摩托車載她,一一拜訪了附近六個里的里長,用著不輪轉的台語,請里長們動員里民來參加紀州庵周年慶活動。台灣特有的人情發揮了作用,當天不僅有200個里民跟著在街上遊行,還請來附近河堤國小及螢橋國中的學生來表演,里長們還捐了些米粉湯關東煮共襄盛舉,場面相當熱鬧

封德屏表示為答謝居民的善意與熱情,紀州庵也釋出善意,將文學森林旁的側門半掩,讓附近居民能夠方便使用廁所。幾次互動下來,有些居民看到裡面的年輕人這麼認真工作,還會主動拿些麵線或小吃來,讓紀州庵員工心裡頭暖暖的。


紀州庵新館

最讓封德屏感動的是,文訊兩年前在紀州庵與創世紀詩社合辦60周年的活動中,邀請了創始三巨頭張默、洛夫、瘂弦以及高中詩社,讓老、中、青三代能夠齊聚一堂,現場並由年輕人透過不同的方式演繹瘂弦的作品,過程不僅令人動容,封德屏當時心裡也更加定,相信透過這種動態的互動,能鼓勵更多年輕人接觸文學,並在心中播下顆文學的種籽,期望他們長大為人師、為人父母後能夠傳承下去。

封德屏表示,過去在辦雜誌時都是紙上談兵,經營紀州庵文學森林後,卻可以實現過去無法實現的文學夢想,希望能夠透過濟州庵的平台,將愛好文學的人召喚出來,只要多召喚一個人就是收穫。雖然閱讀的方式改變了,但現在卻是個大量閱讀的時代,只是透過不同的載具呈現,但不論是透過平板或手機,未來將善用這些載具來傳達文學的美。

離屋一隅

也談談文訊吧!

從黨營媒體到自力更生

經營著紀州庵文學森林的團隊是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,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同時也就是文訊雜誌轉型的關鍵

文訊,對於許多文學人而言,並不陌生。

文訊自19837月由國民黨文工會創辦,一開始是為文藝作家服務,負責蒐集、整理文學史料;後來文訊開始透過每期專題企畫的方式,探討不同階段的文學發展,記錄將各個階段的作家作品與學術思想。

2003年初,由於國民黨決定停止對於中央月刊、文訊等黨營媒體的補助,那時候才剛帶著同仁休假回來的封德屏,被告知後有如晴天霹靂,回家想了一個晚上,「雖然文訊在經費上由國民黨支持,但一直以來都是以專業文學雜誌的角度在經營」,想到自己在文訊創辦第二年就來了,看著這18年的努力成果,心裡覺得既不忍、也不甘心這樣一個專業的文學雜誌就要結束了

隔天,封德屏即打電話給熟識的媒體,告知這項訊息,這件事情不僅成為報紙文化版的頭條,還有許多學者或作家主動投書各大媒體的民意論壇聲援文訊;國民黨內有許多地方的縣市首長,包括馬英九、朱立倫以及胡志強表達關切。這些力量讓封德屏信心倍增,開始籌備台灣文學基金會的成立。

在設立地點的部分,由於各縣市設立基金會各有不同的門檻,有的需要1000萬元的設立基金,有的則需要300萬元,全國盤點下來,門檻最低的就是桃園縣,只要200萬元。期間當時的桃園縣長朱立倫發揮臨門一腳的關鍵作用,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因此落腳在桃園;此外,馬英九也協助籌募了許多經費,讓封德屏感念至今。

105年三月出刊的文訊

5000萬錯身而過

當時,台南文學副館長陳昌民正好有筆蒐集資料的預算,曾致電封德屏,開價5000萬元蒐購文訊資料中心的典藏。封德屏坦承,5000可以一舉解決空間與資金等重重難關,「很心動,但還是拒絕了」,因為已經和同仁約定好要一起打拚,若接受了,同仁怎麼辦?再加上文訊與資料中心早已難以切割。

文訊目前擁有10萬多件藏書、10萬本雜誌、3000多位文學作家的草稿、3000多張文學作家的照片以及累積20年的剪報資料。

就文訊的典藏來看,雖然比不上台灣大學、國家圖書館,也比不上台灣文學館,但文訊的藏品卻是小而精,每件作品都是活用的。對於文訊人而言,每件作品不僅僅是20萬冊或300萬冊的藏書數字而已。曾經有位來查資訊的人好奇地問,為什麼文訊的每本書上都貼了許多標籤紙?封德屏自地說,「那是因為文訊同仁把每本書都認真地閱讀過、研究過,並將這些資料在活動或雜誌中被善加利用。」

何處是兒家?

2006年,國民黨將中央黨部大樓賣給長榮集團,文訊連借用的辦公室都將無以為繼,所幸當時長榮集團董事長張榮發慨然允諾,讓搬遷不易、擁有龐大史料的黨史館和文訊及其資料中心,可以繼續留在原址辦公,而且可以無償使用十年,僅需自付水電費。

封德屏表示,這個寬厚的決定,扭轉了文訊可能無根飄泊的命運,也讓文訊得以在資金、辦公處所等接踵而至的難關中喘息,進而在這10年間規劃並執行幾件大案。雖然已無法向張榮發先生當面致謝,文訊在今年三月份的雜誌裡也特別製作了張榮發特輯,感謝張榮發與長榮集團在文學社會公益等領域所做的一切。

張榮發基金會

背負著國民黨的原罪,期望從文學來看文學

「覺得好累、好累,有的是身體的累,有的是心裡的累,有的則是孤立無援的累」封德屏及這13年來自立門戶的感受。最令她感嘆的是,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這麼泛政治化?只以過去的背景就否定了文訊上下同仁所有的努力,為什麼不能用文學的態度來看文學?

「這不是妥協,而是認知」,封德屏深知台灣社會因為過去的傷痕,留下了許多的仇恨和不滿,這麼多年來,文訊像是背負著國民黨的原罪,文訊的同仁都知道自己必須比別人更努力,也相信能夠透過誠心和努力來化解所有泛政治化的阻力。

封德屏表示,為了推廣文學,他們嘗試著與其他藝術連結,希望能夠以不同的方式來呈現文學,也能夠讓民眾瞭解文訊保存文學史料的誠懇與對文學紀錄的用心。

展望未來,文訊利用前兩年的拍賣所得,開始了數位化的工作,封德屏表示,文訊雜誌是個載體,記錄著對於文學的理想,希望數位化後的資料中心有朝一日可以對外開放,讓青年學子們來借閱、影印這些文學資料,播文學的種籽,使種籽得以萌芽與成長。

封德屏期待,幾棵樹或許無法蔚為森林,但種在人們心中的樹,匯聚起來就是一片森林。這也是紀州庵文學森林命名的由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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